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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6年11月15日 星期三

紀念魯迅先生隨感




今年是魯迅先生逝世七十週年,學術界循例又多了一個紀念的話題,又風風火火的辦了一連串的研討會,不少文學雜誌也例必發一系列紀念文章。和其他紀念活動不同,紀念魯迅往往帶出了一些非常「嚴峻」的問題,就是如何「普及」魯迅、如何為魯迅賦予現代意義等。這次九月份在香港的紀念活動更乾脆名為「2006香港魯迅週『魯迅是誰』展覽」。試想連「魯迅是誰」都成問題,可見魯迅被世人遺忘的危機有多嚴重!作為廿世紀最重要的文學泰斗之一、「五四」新文化運動的先驅、主將,如此景遇,不免令人嘆息和憂心。

不過話說回來,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,魯迅先生就曾發願自己和文章可以「速朽」,因這便能證明時代有所進步,他所批評鍼砭的傳統和時弊已與時俱亡,不復存在。遺憾的是時代雖然進步了,一些當年魯迅抨擊的社會弊病、時代黑暗以及人性的劣根性卻依然沒有寸進,而魯迅到今天反而還有被遺忘、或被故意忽略之虞,我們應不至於是闊綽到嫌有過多偉人而不加珍惜的國度罷!然則當年郁達夫所說的,有偉人而不知擁護,愛戴,崇仰的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離我們又有多遠?

據說在香港舉辦大型魯迅紀念活動,這趟還是第一次。香港和魯迅算來有一點淵源,可是香港從來就不太重視魯迅,從魯迅生前到死後都沒有引來多少注意,今天問一問年青一輩魯迅是誰,肯定沒有對陳亦迅熟悉。當然視香港為「畏途」的魯迅對香港也沒什麼好印象,只有對殖民統治的批評和對港人奴性的責難,如果能起碼如張愛玲留一兩篇無可奈何的《傾城之戀》之類,或許還能鈎起人們的小資懷舊情懷和談資。魯迅實在太「老土」了,什麼阿Q、潤土、祥林嫂的,一點現代都市氣息也沒有,儘管呂緯甫、涓生、子君什麼的算比較「酷」和前衛,但也沒有范柳源和白流蘇般時髦。甚麼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於港人又有甚意義?甚麼硬骨頭,民族魂可以發財嗎?所以今次在香港的「魯迅週」,既有展覽又有論壇的紀念活動,算是為香港人補上一節魯迅課。然而效果如何,還有待時間的檢驗。以香港人的功利,新文化運動的另一健將胡適受到傳頌的也只有一段有關保險的名言,而且可能只局限於很吃得開的保險行業。至於魯迅的甚麼「立人」、「國民性批判」的內容,犀利潑辣、如匕首投槍般的戰鬥文字又有誰人會問津。或許近十多二十年來香港人比以前闊了,於精神上會有更高的要求,但試看香港出版的魯迅著作有幾種?有關魯迅的著作又有幾種?這無他,魯迅的文字雖然深刻,鶯歌燕舞,追風媚俗的文字未嘗沒有高品位,未嘗不使人活得風光體面,而出版後者還更合經濟效益,更何況現在是講寬容、講和諧的時代,魯迅實在有欠風度,且有點「盲塞」!

現今又是一個有點反智、反崇高、反英雄的世代,所以各種紀念魯迅的場合,每提及毛澤東對魯迅「三個偉大五個最」的「定評」,人們總要表現對此的抗拒,或引為反面教才,因為「定評」可能是官方統一思想的「陽謀」。(要一提的是,毛的「定評」,當年還未成為「官方」呢!)所以近年來學者們的魯迅研究都要掛上一些什麼「人間」、「平民」、「人性」、「自由主義」的招牌,聽說這是要求民主自由,反對專制,反對思想鉗制的世界性文化潮流。但是細讀之下,大多著作還不是在「定評」的邏輯基礎上的發揮,不過在論述中加添了一些所謂「人性化」、「平民化」的魯迅生平細節而已,所謂要有「批判的眼光」、「自由之意志,獨立之精神」只是說說而已。由此,卻能反證「定評」是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的,「定評」還是比較客觀的。任何國家民族的偉人英雄都會有「官方」或「領袖」的「定評」,任何偉人和英雄都在「民間」也會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形象,魯迅之於「官方」和「民間」情況亦然,且官方和民間的評價還是比較一致的,這種相對的一致就是偉人英雄比較客觀的歷史地位,在某程度上為安邦立國意識形態所必需,學者其實無必要在魯迅的名義下硬要把「官方」和「民間」對立起來。魯迅先生的深刻思想資源是無限豐富的,是經得起各個時代不同的學者無限發掘的,如果是因學者的不能提出新見而怪罪「官方」的「思想鉗制」,這便是委過於人了。畢竟現今已是所謂的「後現代」時代,思想再不能定於一尊了。

在這喧囂的年代,其實魯迅是不必刻意「推廣普及」的,只要作品在,尊崇先生的自有人在,詆毀誣衊先生的也會繼續存在,對先生一無所知所感或不想知也不想感的也不會少。魯迅先生從來就不會在意後人的看法,也不希望後人紀念他,先生已看透了一切毀譽,如老子所說:「萬物作焉而不辭,生而不有,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。夫唯不居,是以不去。」魯迅先生足以當此。

當然我輩凡人還是會一年一年的以各種形式紀念魯迅先生的,唯在形式之外,更應細讀先生的作品,秉持先生職志,或許有一天,真的可以然點一注心香,告慰先生:您的時代已經過去。

 刊《城市文藝》 第十期(第一卷 第十期) 2006 年11 月15 日